妙光塔下一金鹏

———铁骨柔情协奏曲(2)

李迪

编者按

报告文学作家李迪受《中国作家》杂志社及无锡市公安局邀请,六下无锡深入生活,用手中妙笔,为无锡万名民警谱写一支血汗交织、铁骨柔情的协奏曲。《铁骨柔情协奏曲——无锡公安全景纪实》一经《中国作家》纪实版年第6期登出,即引起巨大反响,《人民日报》《光明日报》等多家媒体多次选发。现节选其中若干章节刊发,以飨读者。今日推荐片段:《妙光塔下一金鹏》。

妙光塔,始建于北宋雍熙年间,七级八角高挑,楼阁飞檐凌空,巍然屹立于无锡南隅河畔,乃南禅寺内一胜景。明代诗人冯善有诗赞:“十里传闻金铎响,半天飞下玉龙来”。

无锡古城寺院林立,“梁溪十大名刹,首惠山,次南禅”。沧桑历尽,各留遗憾。惠山寺有寺有塔却无佛,崇安寺有名有塔却无寺,祥符寺有寺有佛却无塔。唯有南禅寺,有寺有佛又有塔。宋代两朝皇帝为南禅寺塔赐名,宋仁宗赐南禅寺为“福圣禅院”。宋徽宗赐塔为“妙光塔”。“南禅宝塔”遂成为“锡山八景”之一。

南禅寺的地位,得益于妙光塔的存在。相传建塔与治水有关。无锡旧时多水患,百姓惶恐,商贾堪忧。有僧持钵而来,对众人曰:水患系蛟龙作祟,宜建浮屠镇之,遂召集众人募化建造而成。“青瓦粉墙,宝蟠绝顶,飞甍凌空,金铎入云”。

闲笔写罢妙光塔,回头说说“妙光塔下一金鹏”。

看字面,好像是:妙光塔下飞来一只金翅大鹏。

不对。

也对。

说不对,此金鹏非金翅大鹏也,乃一社区民警,姓金名鹏。

说对,在社区百姓眼里,他就是一金翅大鹏,振羽飞来送吉祥。所以被老百姓评为无锡市十大爱民标兵。

哎,民警金鹏,怎么跟妙光塔连上了?

你问的,也是我想知道的。

咱们一起听听金鹏怎么说——

年12月,我来到南禅寺附近的一个社区当民警。这个社区的名字真好,妙光塔社区。为什么这样叫?因为社区就在妙光塔下。抬头见塔,巍然屹立;低头还见塔,水中塔影更秀丽。我来到社区,扎根社区,所以——

妙光塔下一金鹏。

说起来好听,这金鹏可不好当。

我以前没做过社区民警,倒是做过五年特警。特警是对付坏人的,社区民警是服务百姓的,老经验不好使。你要得到老百姓的认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要靠自己摸索。慢慢地,我有了体会,社区工作重点是抓好两大块儿,一是社会治安,再一个是邻里关系。说白了,就是让老百姓的日子过得放心、舒心。

我先说说社会治安。当然,是讲故事,两个故事。

妙光塔社区原有多户居民,随着改革开放,外来人口如潮涌来,本地居民成了房屋出租户,房产中介公司一家接着一家开。人多了,治安问题就来了。抓治安首要任务是管理好外来人口,建立入住登记,签定治安责任书。有的人说,我把房子交给中介租掉就好了,哪有那么多事要办?我就挨家挨户讲道理,跑断腿,磨破嘴。你家万一住进个杀人犯你怕不怕?别说杀人犯了,来个强奸犯怎么样?老百姓一听,乖乖,两眼瞪成大汤圆,赶紧到我这儿登记。通过登记,我也让租住户人明白,你住在这里我为你服务好,同时我也要监督你。

除了建立登记制度,我还发动门楼里的老头儿老太太当我的情报员。平时我为他们服务得好,储蓄了感情。现在,我一发动,个个都上心。金警官,这家人白天睡觉,晚上出去,不正常!金警官,这家人夫妻俩带个小孩,每天正常上班!

好了,我心里有数了。哪个放心,哪个不放心。

有一天,居民刘老头儿跟我说,他家旁边有一个出租户,男的是东北人,女的是无锡人,这俩人老吵架,不会有什么事吧?我说,刘大爷,多亏您提醒,这个东北人没登记,我正要找他呢!

说完,我就去了。到了地方,敲门进屋,男的不在,女的在。我问她,你俩是什么关系?

女的说,他是我的丈夫。

说实话,我比较人性化,你说是你丈夫,这话是不能随便说的,我不会逼你拿结婚证。我就说,你丈夫能不能登个记啊?

她说,登什么记?自己家人还要登记啊!

好吧,不愿意我也不勉强,绕个弯儿,找到女房东王姐。我问,那女的是你什么人?

王姐说,是我表妹。

我说,这可是你说的,我要记录在案,几月几号,你说租户是你表妹。

她听我这样讲,欲言又止。我猜她说慌了,也不好当面揭穿,要给她留面子。我自己多个心眼儿就行。

但是,事情就这么巧,过了十来天,四个东北女人找到我,身高马大。其中一个拿着结婚证,说这上面的男人是我丈夫,现在失联了。我得到了可靠情报,他就住在你管的社区,你要帮我找!

我一听,又是失联又是可靠情报,来者不善啊!再一看结婚证,哎哟喂,正是没登记的东北男人!我脑瓜转了转,要息事宁人才好,不管她们是从哪儿来的,都是老百姓。既然找到我了,就要对她们负责。我说,好好,你们留下手机号,先找个旅店住下,我帮你们找,找到告诉你们。

她们走了以后,我马上找到王姐,你不是说那个女的是你表妹吗?你表妹说那个男的是她丈夫。现在好了,人家老婆拿着结婚证找来了,你去接待一下吧。

王姐傻眼了,说金警官对不起,我错了,我骗了你。

我说,你是成年人,要承担责任。我的身份是人民警察,你怎么能随便骗我呢?你表妹勾引人家丈夫,你还提供房子,人家老婆当然要找你算账。其实,她根本不是你表妹,你说你冤不冤?

她说,我肠子都悔青了,这可怎么办?

我说,两个办法,一是我来处理,一是你自己去见这四个东北女人。

她说,妈妈呀,她们还不把我当饭吃了?还是麻烦你吧。

我说,那也可以。不过我要先处理你,你说了谎,没按无锡暂住人口管理条例办,要罚你款!

她说,我认罚,我认罚。

我说,罚款也为了让你长记性。

她说,我长记性了,以后再不说谎了。

我说,王姐,你是社区居民,我是社区民警,妙光塔下一天见好几回。本来嘛,按规定你要交出租房收入,还要罚月租金的5倍。你月租金一千,要罚五千。现在,你的房租我也不叫你吐了,也不罚你5倍了,就罚你两千块。你有没有意见?

王姐说,我谢都谢不过来,金警官,你真是个大好人……

说着,她就哭了。

我赶紧递纸巾给她。

接下来,我又找到东北女人。我说,你丈夫我找到了。但我有一个要求,如果你按我要求做,我就告诉你。否则,我也可以不告诉你。因为你们感情上的问题,不是我们管的事。

东北女人说,你说吧,我按你要求做。

我说,好,你给我写个保证书,你丈夫愿意跟你回去就回去,如果不愿意,你不许在这里闹事。

东北女人说,行,我不闹事,我写。

我拿着她写的保证书,把那个东北男人单独约出来,跟他讲了这件事,还给他看了保证书。我说,你没按规定登记,本来该受处罚,现在给你一个改正错误的机会,就是处理好你老婆还有你无锡女伴的关系。你也给我写下保证书,保证不闹事。

东北男人问,金警官,你跟我老婆说我在这儿找女伴了吗?

我说,你以为我脑子进了水吗?那是要命的话!

东北男人说,谢谢你金警官,我写保证书。

东北男人写了保证书,又补了外来人口登记,我就把他老婆住的旅店告诉了他,你快去吧,一日夫妻百日恩!

东北男人一去,再也没人找过我了。

风平浪静,妙光塔铃声悦耳。

你问我他们是怎么处理的?我也不知道。

不闹,就好。

又有一天,居民顾老太太找到我,金警官,我家楼上有个租房子的人很怪,我从没看见他住过。他花钱租房子干什么?也不睡觉,也不见人影。

我说,顾老,您留心帮我个忙,只要有动静,马上给打我电话。

顾老太太说,行,我就当个地下工作者,我老看电视剧,知道怎么当!

这天下午两三点,老太太打来电话,说,来人了!

我马上赶去,上楼敲门。我印象很深,这家一进门是厨房,再进去是客厅,往里再走是一个房间,房间里有阳台。开门的是个女人,我一进去就感觉有个人影往阳台一闪。

我问她,你是哪里的?

女人说我是本地的。

我说身份证给我看看。她拿给我看了,没什么问题。

说实话,本地区有前科劣迹的都挂在我的心上,这叫明的。孙猴子跑不出如来佛掌心,一举一动,隔壁邻居一问就知道了,跑不掉。但是,出租户里住的是人是鬼,脸上又不写字,是暗的。发现暗的要靠功夫。我进屋时感觉有人影往阳台闪,我就往阳台上走。来到阳台一看,果然,一个男人坐在那儿,两眼看着窗外。

我说,请把身份证给我看看。

他回头说,我身份证被偷了。

我问,你叫什么?他吞吞吐吐。

我说,好吧,你要早点儿补办身份证啊。说完我就走了。一出楼门,马上打电话叫增援。

这时,这个男人也出来了,一脸惊慌。我迎上去问,你去哪儿?他一看见是我,扭头想跑,我上去一把揪住,你跑什么?他抬手就是一拳。嗬,跟老特警玩这套!我低头躲过,顺势一个抱臂摔,甩了他个满地滚。

紧跟着,警笛大作,增援赶到了。把这家伙带到派出所一查,原来是从东北监狱里逃出来的罪犯!

这个故事简单吧,嗨,这才是上集,还有下集呢。

过了些日子,顾老太太再来找我,说房东把房子又租给了一个广东人,这个人也是不来住。我说,您继续地下工作。顾老太太说,行!

这天,还是下午两三点,老太太来电,说来人了!

我赶过去,一敲门,很快有人开了,正是那个广东人。我说要登记身份,他很配合。我一看,他把房间当仓库了,里面堆了很多东西,百货,文具,化妆品,什么都有,大包小包。突然,几个黑塑料袋吸引了我的眼球儿。这几个塑料袋,捆得严严实实,黑漆漆地堆在客厅角落里,很像毒品。

我一下子紧张起来,这是什么?

广东人也紧张起来,支支吾吾。

我立刻后退两步。想不到,我退,他跟。

我大声说,你退后!

他不听,还往前凑,一只手还往兜里掏。毒犯有枪的不少,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我急了,打开手机叫增援,谁知他过来就抢。我一看不好,转身冲进厨房,抄起一把菜刀。

你别过来,再过来我砍死你!

那时候不像现在,有单警装备。我当时是赤手空拳,幸亏熟悉房间结构,冲进厨房抄了一把菜刀。

听见没有,你再过来我就砍死你!

广东人结结巴巴地说,不要拿刀砍啦,很疼的噢!不要打电话叫人啦,我……我掏皮夹,给你拿点钱去喝茶好啦……

我说,你少来这套,蹲下,两手抱头!

他乖乖照做了。

我反而纳闷了。这么多毒品是死罪啊,他怎么乖成这样?

后来,增援赶到,把塑料袋打开一看,嗨,全是黄碟!

原来,这家伙以卖百货生意为幌子,暗地批发色情光碟。他有一个小本子,详细记录着每笔交易。我们照单请客,把那些违法售黄的摊主一个个都抓住了。

其实,在我的社区民警生活中,这样的惊心动魄并不多见,更多的是鸡毛蒜皮家长里短,调解纠纷大事化小,让街坊邻居心平气顺过日子,妙光塔下常妙光。再有呢,就是力所能及帮老百姓解决点儿实际困难,人家不容易。如果这老百姓是你家人,你又会怎样?

社区六号楼有两家人,一个住楼上,夫妻俩,男的是个农行职员,叫刘广。一个住楼下,也是夫妻俩,女的叫艾并,是小学老师。艾并爱生病,整天不上班。男的叫罗索,是粮食局的公务员。罗索很啰嗦,单位领导见他都怕,说你最好不要在我眼前晃,我看见你就头晕。

刘广家漏水,漏到罗索家。罗索上去两次碰不到人,就去居委会告状。居委会把楼上楼下约到一起谈,楼上蛮好,说我承担责任,但我也不懂怎么修。居委会通过电视台《阿福帮忙》的节目,请个师傅来修。修好以后,过段时间又漏了。楼下上来敲门,咚咚!

什么事?

你家又漏水了!

没办法,你凑合过吧!

嘭!把门关了。再怎么敲也不开了。

楼下的罗索很生气,后果很严重。怎么严重啦?电表箱在楼下,罗索找出老虎钳,咔吧!你凑合过吧!

楼上的刘广赶上调休,正躲在家里看大片儿,刚到要紧处,两眼突然失明了!再一感觉,不对啊,整个儿屋子都穿越到白垩纪了。他以为电表的保险丝断了,拿起老虎钳下楼。一下楼,正看见罗索的鬼祟身形,他怒火中烧——

哪里跑,看钳!

于是,短兵器挥舞。才两个回合,罗索左眼中标,鲜血突突,老虎钳也掉了。他忍痛还击,一个老拳勾去,正中刘广鼻梁,血流如注。两人同时发出惨叫。

邻居见义勇为,急电:杀人啦!

您倒是点个逗号啊!

闻听这声吼,全楼人都蹦出来,杀谁啦?

谁也没杀。罗刘对决,各受其伤。

把这事交给了我。医院,又为他们调解。不行,双方态度都很强硬。我说你们各自先把伤养好,看好后我带你们到法院去做鉴定。

养伤期间,我也没闲着,赶紧找人修漏水。这个毛病不彻底解决,还会二次大战。我联系了几家维修公司到刘广家现场比武,看谁能彻底解决漏水。工钱不是问题,刘广不出我出,关键要一劳永逸。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还别说,高手在民间,真有一户接下了这活儿,还说保50年不漏。刘广说,用不了50年这楼都得拆了,保那么长时间没用。行,这工钱料钱我都出了!

漏水大事解决了,接下来就解决打架的事。一个鼻梁,一个眼眶,楼上楼下俩伤兵。市局法医对我说,看来楼上的伤得比楼下的重,可能会构成伤势,最起码是轻伤。听法医这样一说,我就拼命做楼下的工作。我说,楼上比你重,你赶快赔点儿钱,要不然万一鉴定下来,构成轻伤,人家不要你赔钱,要你坐牢,你这个公务员的身份就保不住了。楼下一听有道理,虽然他在单位混混的,公务员的身份还是值点儿钱。他就跟楼上的谈赔钱,谈到两万块。

我跟楼上的刘广说,两万可以了,你就拿着吧!

想不到,他还尾巴翘起来,啊哈,不是要断电让我当恐龙吗?怎么,服软啦?

我说,远亲不如近邻,你就收下这两万,签了调解协议得啦!

刘广说,慢,我们夫妻俩还要商量商量!

我说,过了这村没这店,协议书不签,万一楼下反悔呢?

刘广说,还能反到天上去?长翅膀了吗?

两天后,楼下的罗索果然反悔了,说我也要做伤势鉴定,我现在视力不好。

结果,鉴定一做,法医又说,哎哟,可能楼下的比楼上的还严重!

啊?结论反过来了!我前面的工作白做了。

刘广一听不服,上次法医不是说我重吗?怎么现在变他重了?

法医为了堵他的嘴,就来个三堂会审,法院的,检察院的,医院的主治医生,三方都到了,都说楼下的比楼上的严重。

刘广还是不服,夫妻俩跑到市纪委去告。市纪委找到我,小金,你帮帮忙,他到纪委来闹,我们不当回事不好,当回事又不是我们能管的。求你帮帮忙做做工作。楼下的两夫妻一看,你们到市纪委去闹,好啊,我们就到你农行行长办公室闹,拿着血衣去!

你也去闹,他也去闹。结果,双方单位领导都来找我。农行行长说,金警官,我们实在没办法,你一定要帮帮忙,这个事把我头都搞大了。粮食局的头儿更逗了,说金警官,你要帮帮忙,光是一个啰嗦我就头晕,现在又来个叫刘广的,真要把我逼疯了。要不,你去我粮食局当局长,我不当了,在你这儿当警察得了!说着,一屁股坐下不走了,端起我的茶喝上了。

我答应了二位,把刘广叫到派出所,整整跟他谈了五个小时。我说法院真的判下来,你就吃官司了。到时候法警一来,手铐一铐,我也拦不住。你刚修好的马桶也用不上了,到监狱里去蹲坑吧!挺好的银行工作也丢了。出来以后说不定要靠捡垃圾过日子,要不就去过街天桥上卖唱。我听说你卡啦OK唱得不错。你现在就唱个我听听,看卖唱行不行?

刘广说,得了,金警官,你饶了我吧,你说怎么办?

我说,我去做做楼下的工作,你赔点儿钱给他调解得了。都是邻居,都在妙光塔下过日子,抬头见塔,低头见人。你每天下楼都要经过他家,街里街坊的,冤家不宜结啊!

刘广说,好吧,两伤相抵,我再赔他块行不?

我说,行,我跟楼下的说说去。

我又跟楼下的磨了两个小时嘴皮,好歹说通了。

整整七个小时,饿得我前心贴后背,眼冒五朵金花。

好在,事情解决了。楼上赔楼下块,双方签了合解协议。

过后,刘广给我来了个电话。

我吓一跳,怎么,又漏水了?

他说,没有,没漏。

我问,那你为什么打电话?

他说,想跟你谈谈体会。

我问,什么体会?

他说,过了这村没这店!

我笑了,说我今晚请你吃饭,王兴记小笼蒸包怎么样?

……

好,这个故事就到这儿,再往下讲,就是吃小笼蒸包的故事了。结果那天下楼时,碰上罗索,他非要一起去,还说,讲好了我请客,你们谁也别跟我啰嗦,我啰嗦出名的!

你看,邻居就是这样的,处好了,远亲不如近邻。

社区有个朱大妈,丈夫已经退休了,她自己早先就没有工作。她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是残疾人,坐轮椅,从小就这样。二儿子一身病,不能自理。后来,不到30岁就死了。她做母亲的,要服侍这两个儿子,心情很糟糕,也很敏感,哪个邻居讲话难听一点儿,她就跟人家吵,邻居关系很糟糕。不仅是跟邻居,跟居委会干部,跟丈夫单位的领导,关系都很糟糕。她在这个糟糕的环境中没有好心情,觉得自己命很苦。我怎么就摊上这样两个儿子?我这么大年纪,按道理要抱孙子了,可现在还在服侍两个没用的儿子。她一想不开,就把坐轮椅的儿子往市政府门口一推,自己扭头就走掉了。市政府工作人员一看,这是谁家的?问她儿子,哇哇呜,话也讲不清。再问,呜呜哇,谁也听不懂。只好通知公安局来认领。公安局就挨社区查,查到我这儿,我一听,坏了,是朱大妈家的,赶紧去领回来。过了几天,她又推去展示了。一来一去,工作人员都清楚了,门口再出现哇哇呜,就直接打电话给我,喊我去领人。反复几次,人家也烦了,金警官,把你傻儿子推走!我赶紧去领。有不明白的还追着看。我说看什么看?人家说,看不出你遗传的啊,你不是挺正常的吗?

再一个,她每年底都要到居委会去讨要补助,居委会不能满足,她就在居委会里大吵大闹,居委会就叫我去处理。

通过这两件事,我跟朱大妈的接触越来越多,话也越来越多。我说,大妈,我知道您日子过得很苦,心里很难过,我要尽全力帮助您。她开始也不相信我,谁帮过她?都是听她说说不了了之,没人真正帮过她。她看我诚心诚意的,几次把她儿子从市政府推回来,跑得一头大汗,从没一句怨言,慢慢对我有了好感,开始跟我倒苦水了。我这才明白,一,她为什么要把儿子推到市政府门口去。她儿子小时候出了车祸,医院去看,结果成了残疾。医院没看好,有责任,医院也打过官司,但一直没结果。所以她对政府有意见,医院是皮裤套棉裤;二,为什么跟居委会闹。她家里很困难,医院看病,费用很高,又没低保,经济上受不了。虽然她丈夫是退休工人,有退休金,她本人每月有一百多块钱补助,但家里有四张嘴,要吃要喝要看病,困难得像回到旧社会。朱大妈说,我死的心都有!

我说,大妈,我这回全明白了。您的困难就是我的困难,我既然说要帮您,您就相信我,给我时间,让我想想办法,一件一件解决。

朱大妈露出少有的笑,我信你,金警官,都说你是好人!

接下来,我就开始行动。我分析了一下,朱大妈丈夫的退休工资,加上她自己的一百多块,家里四口人,一除,正好不够领低保的条件。如果把她大儿子的户口从家里分出来,单独立个户口,那他一个人就符合领低保的条件了。我的想法得到所里的支持,分户立马成功。可是,居委会说,办低保要公示。我说,公示就公示,不怕。居委会说,朱大妈跟邻居关系不好,磕磕绊绊的,公示出来怕有人出来叫呢!我说,我相信没人反对。她家的情况社区没有可比性,再困难的也不如她。万一有人出来反对,我去做工作。你们就大胆公示吧!

结果,公示出来,没人反对。

朱大妈的大儿子低保问题解决了,去了一个包袱。

可是,她的二儿子突然病得很厉害,危在旦夕,居委会也没办法拿出钱来。朱大妈急了,做出大举动,跑到市民政局要跳楼。

我接到消息,赶紧跑过去。哎哟妈耶,她趴在9楼的窗口,做出要跳楼的样子。天知道她是怎么进去的,反正她进去了,上楼了。我的事找你民政部门,不接待,不解决,我就跳楼,死在你们这里!民政局的人都不敢碰她,谁敢碰啊,一个老太太,吓死他们了,就打电话叫我去。

我一看不好,仰起头大声喊,朱大妈,您别跳,我来了!您等着我,我这就上去!喊完了,我就上了楼。正因为前面我跟她有过交流,帮她解决了大儿子的事,所以她还能听我的。我来到她面前,她就坐在窗口。我说,大妈,您有什么跟我说,千万别想不开!说着,我上去一把揪住她,把她从窗口拉下来。一拉,我也坐地上了,顺势抱住她。楼下的人们都鼓掌叫好。

朱大妈说,金警官,我跟你讲,今天你把我揪下来,我一点儿都不怪你,你是好人。如果换成别人,我今天就跟他走了,就抱着他腿跟他回家,让他养我。

我说,行,大妈,说明您信得过我。您信得过我,就要信到底!您先回家吧,您的事我都知道了,我来跟他们商量,您说行不行。

她说,行,我信得过你,我回家。

事后,我跟民政部门说,她家的确有实际困难,的确没可比性,你们是不是能照顾照顾。民政部门说,行,我们认真研究,能破例一定破例。回到社区,我又跟居委会商量,我说这样好不好,我们给朱大妈一个饭碗,社区现在虽然有保安看门,再多双眼睛更好。我们叫朱大妈上午也帮着看看大门看看院子,每个月给她点儿钱,这样说出来她也是劳动所得,不要说是施舍给她的,难听。而且,她还能跟居民们融洽关系,好不好?居委会说,这个主意不错,哪怕一个月给她块,一年也块,蛮好。居委会同意了。

我跟朱大妈说,您老闷在家里对身体也不好,就当到外面散散心,晒晒太阳,一个上午,三个小时。也不要您干坐在那里,您在小区里到处转转。如果下雨了,您就回家好了。行不行?

朱大妈说,好的,我听你的,谢谢你!

这以后,朱大妈家的情况有了好转。她二儿子死了。她也难过,也解脱了。大儿子享受低保,朱大妈每天看看院子,也有了收入,跟居委会和邻居的关系也好了,当然更不会到市政府门口闹事了。

面对太湖,春暖花开。

后来,我离开了妙光塔社区,去南禅寺派出所任教导员。人离开了,心没离开。一直到现在,朱大妈都是我的帮扶对象,逢年过节我都要带上礼物去看她。

平日,她也常打电话给我,金警官,我想你了。

我说,我知道了,我这就过来看您!

我一去,朱大妈就拉住我的手哭,哭得我也掉了泪。

远远的,风中传来妙光塔的铜铃声,叮咚,叮咚……

(原篇刊于《中国作家》纪实版年第6期,此文略有删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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