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语〕年4月29日，陈忠实不幸病逝。年6月6日，铁凝主席在中国作协召开的“陈忠实创作道路研讨会”上讲话：“一颗为文学跃动了74年的心脏在黄土高原上安息了，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茅盾文学奖获得者陈忠实先生永远离开了我们。……想起老陈，我们就如同想起黄土高原上一颗挺拔的老白杨树，立在那里，饱经风霜，是那么的刚毅、忠厚、热情、苍劲。……陈忠实无愧于自己的人生，无愧于哺育他的三秦大地，无愧于时代、历史和人民。”（见《作家通讯》年第6期）

在我长达半个世纪的编辑生涯中，有幸遇到陈忠实，成为《初夏》的责任编辑，也是《白鹿原》的组稿人、终审人和责任编辑之一。现在发表他给我的信件，希望对当代文学的读者和研究者有参考价值。原信照录，错字改正以（）标示。

年9月4日

一

亲爱的老何①：

上月下旬我给你写了信，一直未见回信，我以为你又出去组稿了，昨天收到刘兴辉②同志的回信，才知你已赴青海。虽然我早已在报上见到北京赴藏人员的消息，但却没有想到您。

不知进青海多长时间了？做什么工作？生活，气候能适应吧？属长期？还是几年一轮换？请来信告知。③

我在元月中旬从干校回到西安，参加一个电影创作学习班，也同时结束了难忘的干校生活。七月底，学习班结束，我回到公社，搞农业学大寨运动。六月前写了一个短篇小说，《陕西文艺》准备九月发，将来寄你，以期指导。

接班人题材的中篇，我想继续钻研这方面的题材，继续研究这个问题。

我们只见过一面，之后通了几封信，你对同志的热诚使我很受感动，我想，我们可以不必受作者和编者的那种关系的范围，作为学生，我是要很好向你学习的。

如果需要什么东西，请来信以告，我尽力为之。

祝您保重

致以

敬礼

忠实

74.8.30.

注释

①这是我现在找到的、陈忠实给我的第一封信，也是唯一一封以“亲爱的老何”相称的信。

②刘兴辉是我在小说北组的同事。

③我在年7月12日来到青海格尔木，作为首都出版口派出的唯一的援藏教师，和其他部委派出的44位不同专业的同志一起，在西藏自治区驻格尔木办事处中学任教两年，在年7月16日离开格尔木，于22日回到北京，历时两年零四天。

二

何启智（治）同志：

您好。

尽管好多年没有通讯息，在我的心里，仍然保存着对您的美好的记忆。您对人的真诚和热情，交之以后，只能使人怀恋，而难于忘记。看到三期《当代》的责任编辑署名中，有您的名字，十分高兴，才算在偶然中得到了你的确切的地址。我这几年间，没有出过陕西，每遇见北京来访的编辑或朋友，总是打听您的工作所在，皆无所获。现在在无意间得到，便想给您联系。

先汇报一下近年间的学习生活状况。

我在七八年十月，调到区文化馆工作。去年五月，调灞桥区文化局工作（原郊区解体）。组织上关照我的具体爱好，规定不管行政事务，主要搞业务学习和写作。这是对我的极好的照顾了。我住在文化馆（灞桥镇）离家约三十里地。

近二年半时间，我在一些报刊上发了十七、八个短篇，编成“乡村”短篇集，由陕西人民出版社出书，即将发排。我写得少，较之前多年，这也算是快了一点，多了一点。与同辈中有影响的朋友比，实在是惭愧的。

今年前半年，编完此集后，我读了几个苏联的中篇小说，全是当代生活题材的。我很受启发。他们的中篇（限于我读过的几本）情节少，所写的事也极小，三四个人物，看来很单，然而写得极好。这样，首先一个收获是，打破了我对中篇形式的畏怯情绪，觉得可以试一试。

这样，我想到了您。您是第一个向我约写中篇的编辑，而且在我身上花费了诸多的心力和热情，我却不争气，最终使您失望了。我就想，不写不论，如果真能写成，第一个中篇，无论好坏，一定先送您。不管能否刊用，得到真诚的指导这一点以及及时的处置，那是无需（须）怀疑的。倘能经您帮助，修改而后刊出，也算是我对您几年前费心费力的一个补就（救）吧！

盼来信，指导。

祝编安，并祝合家安健。

致以

敬礼

陈忠实

81.7.9晚.

三

老何：

您好。

信早已收到。陈贤仲同志①也将您的问讯传给了我。实在有点对不住。

八月下旬回到西安，我作了一个计划，想先做完当时比较急的两件事，一是报告文学，二是一个短篇。十一月下旬到十二月底改完那个小中篇，时间估计是充足的。这期间，有两位搞评论的同志看了原稿②，又谈了些意见。综合考虑之后，动起手来，却很不顺当，无奈又停下；到十二月头上，再改，已写了近二万字，仍觉得不行，于是又停下；所以没有给您写信。原想一气写完寄您，便是最好的回覆。现在看来不得不先给您告知进展情况了。

您所谈的那些意见，与西大这两位评论工作者的意见大致相同（我事先没有给他们谈您的意见）。修改中，困难的是前十节的结构。我赞成您“考虑重新结构”的意见。自己原先对前十节的结构也觉得别扭，可是重新结构起来，要摆脱原来的架式，又很不顺手。二次修改停笔之后，我重新对此篇的主题作了考虑，结构的困难，实际是主题的问题，着力点的问题。这一点清楚了，就会结构合理的。考虑的结果是，把豹子和父亲的矛盾作为主线，由此展开矛盾，其余人物也因此线而定。冯家父子的矛盾实质是什么呢？作为父亲，对他自己所曾经献身的事业失望了。因为他的生活道路而决定了他的思想。儿子却满怀奋发的意志要重新唤起希望的火花。他有他的生活道路和追求。由此引出冯家的形形色色的青年的向往，苦恼和追求来。“乡土难离”，难在什么地方？这是我最后认识的焦点。这个意见，您以为如何？

再则，重改之中，愈觉其中疏密失调，单薄的章节太明鲜（显）了，我想充实它，使之不失空泛和轻飘。

我很苦恼了一阵子，但没有失掉信心。我自己相信这个主题，题材和人物，是不会过时的。因为它并不是解释某种政策的东西，所以倒不觉得是否受时间影响。我没有写过超过三万字的东西，这是第一次，难自己是可以理解的，反复几次有失败的教训，对日后也许有好处。请您鉴谅。一旦我自己觉得能拿出手的时候，即寄您。

祝春节合家愉快，安健。

致以

敬礼

陈忠实82.元.15.

注释

①陈贤仲时任《延河》编辑部理论组组长。

②指到年历时近三年终于改成，作为头条刊发于《当代》年第4期的中篇小说《初夏》。

四

老何：

您好。收到您二月廿六日信，心里顿然释负了。我不掩饰内心的愉悦，因为这部稿子①折腾我的时间太长了，几次三番，改不出一个新的面貌，半途辍笔，而最终把马驹及其伙伴们的命运放到整个农民这一阶层的背景上去思考，这就在构思中撑开一个新的天地，多少增加了历史的纵深感。可以如此，我当感激您对这部稿子从一开始就给予的肯定，建议，热情的关切和鼓励。从七三年认识您，整十年了我才能第一次跟您配合，想来愧惭。但总有了这一次。您以及几位编辑老师早就热情鼓励过我试写中篇，我一直不敢动手，觉得自己文学的基本素养太差，即使现在，仍有此感。去年在西安召开了西北华北作者会议，我受到同辈们的感召，回来写了一个小中篇，四万字，写解放初期的乡村农家生活，上海文艺出版社编的《小说界》采用了，发排在今年二期（季刊）。这一稿子的较为顺利的脱手，鼓舞我拼一拼，重写《初夏》有了这两个小中篇的实践，我现在对中篇的结构稍为踏实了，不像最初那么茫然了。我更觉得，创作的素养，每一步进步，最终都要通过创作实践本身去解决。

《初夏》我有信心进一步修饰它，等待您的具体意见。在西安或北京修改，您们定好了。我这儿没有什么干扰。

祝安健，并问家人安好

此致

敬礼

陈忠实

（八二年）三月八日

注释

①还是指《初夏》。作为头条刊发于《当代》年第4期时，已是8万字的大中篇。此作被评论界认为是陈忠实的代表作之一。

五

老何：

您好。二月四日及三月廿一日两信均收到，谢谢您的关心。

春节后，本想坐下，完成修改事，正月十五刚过，区委抽调一批干部下乡贯彻中央一号文件，关于农业生产责任制的，我被抽调，住在渭河岸边一个公社里。时间约两个月，已过大半了。我住在一个大队里，生活是新鲜的，写作时间难以保证，请您原谅，只能在下乡结束后坐下来干了。实在使人觉得难以给您写信了。不过，我觉得总的来说是不会吃亏的，三年多以来，我没有在基础（层）这样认真工作过，这次具体搞工作，感触颇多。只是一件具体的改稿时间耽搁了。我已作好准备，下乡完了，一鼓作气，完成修改，送您审阅。

若能来西安，那是渴盼的事，来前若有可能，请打个招呼。祝愉快。

致以

敬礼

忠实82.3.30

六

老何：

您好。

两次信均收到，您的意思我明白了，肯定将对我的修改起重要影响，我在认真思考。

我已于四月卅日回到灞桥，结束下乡，完成工作任务。原计划坐下投入改稿，省宣传部通知五月八日——十五日在延安召开学习《讲话》座谈会，这是非参加不可的。待从那里回来，我想一鼓作气，改出来。

不知您具体到陕的日期，如能在中旬来，我从延安回来，我们可以见面的。

见时聊。祝愉快。

致以

敬礼

陈忠实

（82.5.3）

七

老何：

您好。在《人民日报》上看到您的优秀报告文学作品①获奖的消息，真是十分高兴，写此信向您致以衷心的祝贺！

看到这个消息，令人感慨系之。您本来可以写出更多的优秀作品的，不仅是报告文学。然而却把精力倾注在如我一般的众多的作者的作品上去了，应该算是一种伟大的牺牲精神了。《当代》编辑部的精当效率，是被广泛传为美谈的。杜鹏程②在《陕西日报》发表的关于文艺体制改革的谈话中谈到您们几个人，双月刊，四十万字，发行六十万册的事实，……我常想，许多把心血默默地倾注到刊物和作者的身上的编辑，实在是感人至深的。见到您获奖的消息，感触难抑，写此短信，聊表祝福，盼您能有些微的解脱能有更多的优秀作品问世。

月初曾给您一信，谈了见到您上月末关于《初夏》处理意见的信的意见，恕不赘言。

祝全家安健。

陈忠实

八三年二月

十七日晚

注释

①指我和刘茵合作的报告文学《播鲁迅精神之火——记新版〈鲁迅全集〉的诞生》，刊发于《当代》年第5期，获全国报告文学奖。

②杜鹏程作家，著有长篇小说《保卫延安》等。时任陕西省作家协会副主席。

八

老何：

您好。七月十六日信收到，请释念。

欣闻您荣任《当代》编辑部副主任，谨表祝贺。这无疑意味着您的负载更重了，而希望也正在这里，有志气的知识分子正得以为人民的文艺事业施展图略的机会，完全值得庆贺。

五月中旬从北京回来，我即着手办家属户口，说来顺利，可也奔跑了半个多月，才把各种关系迁转完毕。六月夏收开始，整整忙了将近一月，收获碾打了二千多斤麦子，算是一次空前的大丰收。我们家从来也没有分过这么多粮食。然而也真累，累得人感到世界上只有自己的存在，只有吃饭和劳动是真实的这样一种程度，麻木了。

七月份又处理了一些啰嗦的家务，准备修改《初夏》，高温骤起，热到三十八度，我就想法躲到太白县来。这儿海拔二千米，平常气温二十四、五度，清凉宜人。您的信对我无疑是一种催促剂。

《初夏》稿经过半年的冷却，沉淀，我现在能感到许多不满足了，几个主要人物的欠丰满的那些部分也看得比较清楚了。我想较好地体现秦兆阳同志①的修改意图，认真地琢磨秦的那些意见，进一步吃透自己的人物和人物间的关系，有一种弥补和丰富他们的渴望。用时兴的话说，临战的心理状态尚好。

叶冰如②同志患病，盼能及早抓紧疗治，游玩一下，对紧张的精神无疑是一种极好的解脱，盼早愈。

我在太白县大约待到二十四、五日，估计写不完，也会所剩不多，回西安安置孩子开学的事。此间您若有对《初夏》修改的意见，可写信到陕西省太白县文化馆陈忠实收。

祝夏安，叶冰如康复。

致以

敬礼

陈忠实.8.4

注释

①秦兆阳作家、评论家、编辑家。时任人民文学出版社副总编兼《当代》主编。秦老极重视发现和支持文学新人。陈忠实的中篇小说《初夏》即在他的指导下，经反复修改而刊出。

②叶冰如我的妻子，时患类风湿关节炎，陈忠实十分惦念。

九

老何：

您好。叶冰如同志病愈否？

《初夏》修改得很不顺利，要使您失望了。这次修改时，我重新作了人物分析，逐一写了人物自传，争取想改出一个新的面貌。可是付诸实践以后，感情上很不顺畅，别别扭扭。改下两万多字，返回来一看，又觉得丧气。我索性放下了。这样的痛苦是我写稿中很少有过的现象。

改不下去，我又冷静下来回忆这篇作品产生和修改的整个过程。我最初要表现什么，有了怎样的变化？现在修改要表现什么？这样重新进行归结。我现在虽然中止了修改，仍在进行这样的考虑……一俟可以重新动手，我再接着干。

您不要急，遇见我这样的笨人，您这样的编辑就要费更多的心力。我因此很不安，觉得自己的文学功力太差了，有负于您的厚望。前天到作协，听小巴①说您可能来西安，那时我再向您详细汇报。

西安作协九月召开会员代表会，时间大约在中旬，您要是这个时间来，可以见到许多人的。

您现在肯定更忙，盼多注意休息。

祝安健

致以

敬礼

陈忠实

.8.29

注释

①小巴指李小巴，笔名李知。时为陕西省作家协会专业作家。有中篇小说《啊，故土》刊发在《当代》年第5期，并获年“《当代》文学奖”。

十

老何：

您好。那天在北京与您未及详谈，二时半就乘车到涿县去了。七日会议结束，当晚应回北京。原想七日晚或八日午去看看您，因为住宿的问题，八日午才返回北京，车票已订为当晚八时，于是匆匆回西安来了。其实在京已没有什么事。

这次农村题材讨论会是开得不错的。几年来，在农村题材的创作中，面对变化着的新的生活潮流，我不止一次感到困惑，甚至痛苦。这种困惑，首先是对复杂的生活现象缺乏一种高屋建瓴的理论把握。至于作品从怎样的角度去反映现实，以避免图解政策的前车之鉴，又当别论，而作者总应该搞清楚当前政策的理论基础。我以为这是我个人独有的困惑，因为我缺乏高等教育，缺乏系统的理论学习，又长期囚于比较狭隘的一隅，因而导致如此。所以这次会议，我是从内心感到踊跃的。企图得到启示，特别是当今活跃于文坛的农村题材的名家纷涌而至，我想我会受益的。会上，一个绝大的多数的作家都谈到困惑了。困惑成为大家的口头禅了。我心理（里）踏实了，看来大家面对新的生活现象都有类似的思考，类似的苦恼。我甚至想，严肃的作家对变化着的农村生活的思考是必然的，而对这种新的生活现象觉得轻易可以认识，可以表现，往往使人感到了某种图解的简单化作品。我这次主要是带着耳朵去的，我达到了目的，听到了许多长期保持着与生活联系的新老名家的精采发言，尤其听到杜润生的报告，得益非（匪）浅。我的直觉是：需要学理论，强化对生活的认识能力，更应坚定不移地研究自己的生活，应该相信自己对生活的认识和把握，而不应人云亦云。作家首先应该知道他的研究对象是生活。

陕西作协接着要开类似的会，以促进本省的农村题材的创作，我已被通知参加。

《初夏》仍需您再费神删节，我心里很不安。这部稿子已使您过多的耗费了精力，我现在倒是轻松了。我只能说，您放心去删改，我完全信任。我的另一篇小中篇也已改定，陕西出版社新创办的《文学家》拟定二期刊用。我现在该当作今后的学习创作计划了。经过前三部中篇的试写，我对中篇的形式兴趣愈浓，想探求中篇的种种表现形式，以丰富艺术表现能力。

我正在读《故土》①。

您现在身兼重任，可以想见工作以及事务的繁忙，特别是《当代》这样有影响的刊物，盼您珍重。

致以

敬礼

陈忠实

（八四年）三月十一日

注释

①《故土》苏叔阳描述当代医务工作者生活的长篇小说处女作，刊发于《当代》年第1期。作品引起广泛的好评。医院的医生、护士放弃午休，来听《故土》的连播。《当代》年第3期发表《一幅当代生活的斑斓画卷——长篇小说〈故土〉座谈会发言摘要》，以及冯立三的评论《当代知识分子的心灵造影——评长篇小说〈故土〉》。冯文获年“《当代》文学奖·评论奖”。

十一

老何：

您好。十五日信诵悉，得知《初夏》发稿，十分欣慰，作者总是希望自己的习作早一日出刊，这是不言而喻的。

六十年代的中学生自觉回乡，不一定都要经过申请的手续，而对学生中的领袖式人物，校长总是无一动摇的鼓励促进他们能进入高级学府去深造，以铸造国家的栋梁之材。志强是同校学生中的佼佼者，却又下了回乡的决心，于是就有三次申求回乡的情节。这个情节，是从一位六十年代初的模范人物身上得来，并非随意设想。不过，这不是什么大问题，而结尾时马驹一伙青年在坟上读那份申请书的必要性和合理性，我受到你的提示，似乎也有些文绉绉。这样，我还是前信的意见：由你处理吧。这不是什么大的问题。

陕西正在开创作会，讨论农村题材的创作问题。

关于简历，兹付于后，请你参考。

谢谢，祝安健。

致以

敬礼

陈忠实84.3.23.

十二

老何：

近好，南方之行安健？

我五月初到上海，又有机会到绍兴先生故居瞻观，颇以为好。南方有一种与北方截然不同的自然韵味，我算有机会领略了一下。

《初夏》终于要见诸于世，我现在依然能忘却这部稿子的修改历程。只有我和你最清楚了。我不禁想，如果当初我把这篇东西不是送给你，大约不会有后来的二稿和三稿的，可能早已付之一炬了。我现在翻看当初给你看的那一稿底稿，自己都觉得无法看，而你从中看到了主要之点（当时很不明显），而终于促成了这部稿子的发展。我每想到此，真是感佩之至！

中篇集的事，经与上海出版社方面洽商，他们还是要出的，就这样吧，我只能感谢您的好意了。并希望在有可能的情况下，请您寄一份清样来。

我们这儿正在整党，原说六月结束，现在看不行了，肯定要延迟到七月，我不能出远门，抽暇搞点东西。

我去年到今年初的两部中篇相继脱手，对我是一个鼓舞，我想再搞两年中篇，试试中篇的种种表现形式，到时再看看能否搞更长点的东西，或者反回头再写短篇。

盼收到您的信息，这儿比较闭塞。

祝夏安。

致以

敬礼

陈忠实

.6.17.

十三

老何：

较长一段时间没有通信息，念念。七月是你们发稿的月份，想必是很忙的。

六月份，我大部时间参加整党活动，自我检查阶段已告结束，整改还要继续一些时日。这儿的初步方案，提出给专业创作人员发75%工资，讨论中大家觉得问题不少，尚未定，正在七嘴八舌的议论中。新近写完一个小中篇，不大行，送给一家刊物了。

现在的农村题材创作，似乎又涌涌无波了，平庸之作居多，包括我的习作在内，都存在一个另辟蹊径的问题。我为此而苦恼。

六月份的《解放军文艺》发了一部中型报告文学《大寨在人间》。起初我不大注意，整党会上，魏钢焰①和杜鹏程都热烈地提到这篇文章，并让我读读。读后，确实觉得不错。作品从历史唯物主义的客观立场，写了大寨的过去和现在，关键在于从过去到现在的那个转折上。在这个转折上，大寨那一代英雄的心理过程是极为真实的。在一定的意义上，他们本身是一个悲剧，很容易使人联想到四方面军那些在错误路线下表现了慷慨悲壮的英雄史诗的战士。大寨人的思想转变过程，不是他们独有的，而数不清的南方北方的那些基层干部，（如某些文学作品中揭露过的不正之风者、强奸知青者除外）那些解放以来在极左的钢丝上忠诚奋斗的人，大都经历了不同程度的如梁便良们一样的思想转变过程。由此我想到了习作《初夏》中的冯景藩老汉。我至今仍然遗憾没有把它写得更丰满。但有一点可以自慰：我的冯景藩是我对生活体察的结果，我没有背向实际生活。现在回想起来，我觉得马驹的形象还是比较弱些。

八月下旬，刊物该出了，习作见诸于世后，盼能收各种反映，毫不保留地告我。尤其是批评性的意见。

六月初给你写过一封信，索要校样，企图早点编集子，现在必要性不大了，您也不必为难。

这儿的朋友对您怀有坦诚的情谊，盼您有机会再来西安欢聚。

祝夏安。

致以

敬礼

陈忠实

84.7.27.晚，西安东郊

注释

①魏钢焰作家，时任《延河》副主编。

十四

老何：

您好！惠书诵悉，请释念。

今年春天就听说您赴美探亲，始终未得您归来的消息，所以一直未联系。朱盛昌①同志曾两次来信约稿，我都回复了。他第二次信主要约长篇，大约是从陕西去北京的作家口中得知的消息，我已应诺，希望能在贵刊先与读者见面，然后再作修改，最后出书②。关于长篇的内容，我只是说了几句概要的话，作品未成之前，我不想泄露太多，以免松劲。所以我想告许您，这个作品我是倾其生活储备的全部以及艺术的全部能力而为之的③。究竟怎样，尚无把握，只能等写完后交您评阅。原计划国庆完稿，未想到党员登记的事，整整开了两个多月的会，加之女儿大学毕业（走读），分配工作干扰，弄得我心神不宁。好在分配计划近日已下达，估计下月中旬即可定绎，我了过此番心事，坐下来就接着修改工作，争取农历春节前修改完毕最后一部分。此书稿87年酝酿，88年拉出初稿，89年计划修改完成，不料学潮之后清查搞了四个月，搁置到今春，修改了一部分，又因登记党员再搁置。全书约四十五、六万字，现剩下不到三分之一，我争取今冬拼一下。大致情况如此，待成稿后我即与您联系，您不要惦记，我已给朱应诺过，不会见异变卦的。也不要催，我承受不了催迫，需要平和的心绪作此事。盼常通信息，并予以指导，我毕竟是第一次搞长篇。祝愉快。

致以

敬礼

忠实90.10.24.

注释

①朱盛昌时任人民文学出版社副总编辑，兼《当代》杂志副主编，实际主持《当代》工作。

②此处所说长篇约稿，即对长篇小说《白鹿原》的约稿。《白鹿原》经《当代》洪清波、常振家、何启治、朱盛昌依次审稿后，按我的意见连载于《当代》年第6期和年第1期，又经负责出书的当代文学一编室有关编辑按三审制审稿后，于年6月出书。（责任编辑为刘会军、高贤均、何启治，其时我已从《当代》常务副主编调任人民文学出版社副总编辑，主管当代文学出书工作。）

③这句话很重要。陈忠实为完成《白鹿原》倾注了他的全部生活储备、艺术体验和艺术功力。这是他的自述。而有心的读者也有同样的认识。一位石家庄的医务工作者后来在读了《白鹿原》后写信给陈忠实说：“我觉得写《白鹿原》的人不死也得吐血，不知你活着还能看到我的信么？”可见为完成《白鹿原》，陈忠实付出多大牺牲。

十五

老何：

您好。

修改已经完毕。书稿寄上，一览便一目了然，无需（须）我一一说明如何修改①。总的是删了不少，有的是重复，有的是罗索（啰唆），有的是多余的“性”，对已经产生误读的某些细节，有的做了删节，有的做了弥补。您看了修改就清楚了。

先将书稿快寄专件寄上，“后记”随之以电传发给您，不会误事的。接到书稿后，请电话告知。

请代问陈早春②高贤均③诸领导好，致意。

祝愉快。

致以

敬礼

忠实

我将修改情况同时信告陈昌本④

注释

①这是陈忠实通过快递把《白鹿原》修订稿寄到出版社时连同稿件寄给我的信。信末未署时间。按推算应为年11月，因为我社是在年11月收到长篇小说《白鹿原》的修订稿，12月《白鹿原》（修订版）出书，同时荣获第四届茅盾文学奖。

②陈早春时任人民文学出版社社长兼总编辑。

③高贤均时任人民文学出版社副总编辑，《白鹿原》初版责任编辑之一。

④陈昌本时任文化部副部长，第四届茅盾文学奖评委会实际负责人。他在评委会讨论过程中打电话要求陈忠实修订《白鹿原》。陈忠实答应了。

选自《新文学史料》年第四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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