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喜欢读游记。曾读到过一段话，很有共鸣：“游记的意义在于，它如何呈现身为陌生人的体验以及与陌生环境的遭遇过程。用它替代我们的双脚，让我们重新回想起与人接触的过程、对陌生事物的接纳甚至冲突的过程，从而唤醒‘在路上’这一生命状态的意义——不断拓展有限的生命体验和对远方的界限。”经典的游记经得起时间的考验。日本旅行作家泽木耕太郎的《深夜特急》，写的是他四十多年前的一次横跨亚欧的巴士旅行，写于上世纪八十年代，今天读来仍然有趣，特别，不同寻常，毫不过时。还有美国旅行作家保罗索鲁，前不久，他的《在中国大地上》一书刚刚在国内出版，而这次旅行的时间，是年。我读游记的胃口，也深受保罗索鲁的影响。我特别中意“皮靴上长出的真菌”这个比喻，索鲁引用了纳博科夫的小说《黑暗中的笑声》中这一段，来作为他心目中好游记的象征：一位作家谈到印度，大谈特谈舞女、猎虎之行、槟榔子、蛇；那是神秘东方最耀眼的一部分。但是，我看了这些书没有得到关于印度的丰富形象，反倒是牙疼起来。而另一个人写道：“进屋之前，我把湿靴放在外面风干，到了早晨，我发现上面已经长出茂密的绿色森林（“真菌，夫人”，他解释说）。”这样一来，印度在我眼里就活了。索鲁还说过，“如果你准确地描述自己看到的事情，并以自己的想象力使自己所见的一切得到生命，那么，你写下的东西就应该具有持久的价值，不管你的文章是什么样的一种文体。”村上春树的游记，也属于“皮靴上长出真菌”的那种。这本《远方的大鼓声》，就相当颠覆我对欧洲的印象，而且很鲜活，读来极有趣。此外，写土耳其希腊之旅的《雨天炎天》，记录中国、墨西哥与美国之旅的《边境近境》，也都很好看。有几年我相当迷村上春树，几乎读完了市面上他所有的作品。我最喜欢的就是他的游记，其次是散文，最后才是小说。我读的最后一本村上著作是《没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礼之年》，在那之后，忽感缘分已尽。《远方的大鼓声》是十年前去老挝的途中读的，因前一段时间整理旧照片一并翻了出来，略有修改。《远方的大鼓声》：一个没落的欧洲临行前，站在书柜前找书。同行的女友说，看似随意地寻找落脚的客栈，其实冥冥中仍有一种缘分。我觉得，找书亦有这种微妙的关系。村上这本书是朋友借给我的，放在书柜也有一段时间了，一直没有心情翻看。在忙碌的惯性日子里，这本书就仿佛其名字，真像远方的声音，几近不闻。然而，神差鬼使地，在芸芸众书中，我选择了它，把它放进了行囊。途中得闲时，刚一翻开，我就觉得带它太对味了。开头几篇文章的主题，谈论的都是深深的疲惫——正如我临行前的状态。村上说，从东京到达罗马后，整整半个月时间，他才从深深的疲倦状态中恢复过来。每晚睡前，顺手翻几页，就这么零零星星地一路看着。真正品出味道来，是在万荣的那天下午。上午出去游了半天，中午太阳太烈，回客栈休息。睡了一会，没睡着，干脆起来看书。PHOUBANE的日本老板TOMO在每间房前都放了一个吊床，很舒服地躺进去。庭院里树影婆娑，轻风拂过，悦耳的风铃声时不时传来，朋友也躺在另一间吊床里休息，TOMO在仔细地浇灌院子里的每一株植物。此情此景，再惬意不过了。这本书，写的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村上与太太在欧洲长期旅行的见闻。罗马，希腊，意大利。一个很突出的印象是欧洲的没落。希腊糟糕的垃圾处理系统，意大利邮政系统令人发指的低下效率，在村上的笔下都有生动的描写。特别是读到因为小偷横行无忌，罗马人都习惯下车时把汽车音箱取下来随身携带，感觉相当匪夷所思。书中有不少篇章写到背包客的生活，也是我非常喜欢的。旅行也不尽然是快乐，特别是长途旅行，不乏疲惫、乏味及无聊的时候。保罗索鲁也曾说过，如果一本游记只是一味描写旅行的快乐，而闭口不提旅程中的种种艰辛，那就是不诚实的。巧的是，村上还在书中提到，他曾翻译过索鲁的书，《WORLD’SENDANDOTHERSTORIES》，看到这个熟悉的名字从字里行间迸出来，仿佛旧友重逢，真乃意外之喜。就像我一到国外就非得去当地邮局寄明信片一样，村上的执着是每到一个陌生的地方都一定要去跑步。《南欧慢跑事件》是妙趣横生的章节，“道路的弯曲情形，脚步声的响法，步道的宽度，垃圾的丢法，都各有不同”。这些只有跑步发烧友才会留意的细节，作为一个上瘾者，我很能触摸到个中不足为外人道的意趣。书中另一个主题是旅行中邂逅的各家餐厅与旅馆，这也是我看得津津有味的部分。对背包客来说，选择落脚的客栈与就餐的地点是相当重要的旅程内容。而尤其精彩的，是对各国背包客的描写，特别是德国人与意大利人。还有就是，若是一不小心跑到一个实在找不到项目杀时间的地方，背包客们如何度过这段难熬的时间呢？我莫名地对这个问题很有兴趣。村上多半是窝在家中看书，太太写信，要么就是到小镇上看场电影。只是几十年过去，现如今世界上再要找一个没有WIFI信号的角落，恐怕也不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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植物上瘾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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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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